辛博阿达普拉亚海岸外，渔民们正在作业。这里的渔业既是当地最主要的就业来源，也是ISIS招募新兵的重要渠道。

莫辛博阿达普拉亚，莫桑比克：

上个月黄昏时分，带着咸腥气味的海风拂过渔网和停泊的小船，七名身穿制服、全副武装的男子步入这个沿海渔村，要求交出清真寺的钥匙。

进入清真寺后，他们通过用于宣礼的麦克风命令港口小镇边缘的居民前来听讲。

清真寺伊玛目苏迈勒·伊萨告诉媒体，直到他们展开一面伊斯兰国ISIS旗帜，人们才明白他们的身份。同时显而易见的是，这些圣战分子近几个月来信心大增。这种势头出现在美国对这个非洲最贫穷国家之一的援助资金中断之后。

“当他们召集所有人时，一看到那面旗帜，我和一位同事就说要去上厕所，”伊萨说，他们随即去通知了军方。

社交媒体上发布的视频显示，这些人的面部并未遮掩；其中一人发表的讲话措辞谨慎，提出了一份高度本地化的宣言，分析人士指出，这显示出该组织既有雄心，又与其他ISIS分支保持相对独立。

图1. 进入请遵守的ISIS士兵。

视频还显示，当地居民并未逃跑，而是专注地拍摄记录。ISIS借此表明：他们可以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自由行动。

莫桑比克北部富含天然气的德尔加杜角省（Cabo Delgado）已饱受八年暴力冲突与土地掠夺之苦。叛乱分子曾在2020年8月至2021年8月间控制这座沿海城镇，造成大规模流离失所和严重破坏。此后四年，在莫桑比克政府邀请下，卢旺达部队与本国军队联手恢复了部分秩序，西方国家也加大了对该地区的援助力度，许多此前逃离的居民陆续返回家园。

然而，今年1月，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解散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导致部分援助项目完全终止，其他项目也大幅缩减，其中一些原本旨在加强中央政府在当地的存在、并遏制极端主义蔓延。

9月7日，伊斯兰国ISIS再度发起猛烈攻势，袭击其昔日据点莫辛博阿达普拉亚，在数周内斩首数十名主要是基督徒的男性，并引发数万居民逃亡。

根据武装冲突地点与事件数据项目（ACLED）的分析，今年1月至10月，全球79%的ISIS暴力活动发生在非洲。其中，莫桑比克在10月达到ISIS活动高峰，占其全球暴力行动的11%。

叛乱根源：“极端贫困”

莫桑比克超过一半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平均年龄仅为17岁，对USAID尤为依赖。2024年，USAID向该国提供了5.86亿美元援助，约占莫桑比克GDP的3%。

文件显示，USAID关闭时，仍有价值约24亿美元的正在进行或计划中的项目被叫停。这些资金原本用于紧急粮食援助、供水、教育和地方政府支持，还包括艾滋病药物（目前仍部分维持，约为1.6亿美元）。

USAID还资助了一些专门遏制ISIS招募能力的项目。在莫辛博阿达普拉亚，两项拨款分别针对摩托车出租车司机和渔民——根据USAID的分析，这两个群体因贫困和缺乏机会，使年轻人极易被叛乱组织拉拢。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前高级USAID官员告诉CNN：“USAID项目的突然终止……为叛乱分子提供了更大自由度和肆无忌惮行事的空间。”该官员表示，USAID委托的研究表明，莫桑比克的叛乱“根本上是由极端贫困和边缘化驱动的，包括完全缺乏医疗、教育等基本服务”。

这位前官员称，USAID“正直接着手解决这些根本原因”，为流离失所者提供食物，协助地方政府建设学校和诊所，并帮助年轻人找工作。

“当这些努力突然停止……就形成了一个真空，加剧了民众的脆弱性和绝望感。这个真空让叛乱分子得以通过暴力或争取民心的方式扩大活动空间。”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表示，美国政府今年仍在向莫桑比克提供援助，“其中大部分是救生的粮食和营养援助”。声明称，对外援助“始终处于审查之中，以确保符合受援国需求和美国优先事项”。

对于CNN关于ISIS在美援撤出后卷土重来的提问，国务院未予回应。声明还称：“美国仍是世界上最慷慨的国家。本届政府正显著提升全球对外援助项目的效率和战略影响力。我们呼吁其他国家在全球负担分担方面加大投入。”

错失的机会

如今，莫辛博阿达普拉亚处处可见中断的国际援助痕迹。当地一家医院曾通过卫生部获得USAID资金，但资金中断后最初裁掉了15名员工。副院长奥兰多·科莱特医生表示，医院现在连止痛药和麻醉剂都严重短缺。

在市场里，人们对失去的机会充满愤怒。摩托车出租车是社区活力的一部分，既运送货物也载人，但也成为ISIS招募目标——因为骑手们的技能同样适用于叛乱活动。援助工作者卡米萨·法拜奥曾负责一个由USAID资助、国际发展承包商DAI执行的项目，为“摩的司机”提供反光背心、头盔和办理证件的帮助，以改善生计并引导他们远离叛乱。

当CNN随法拜奥在市场询问民众未来前景时，人群中爆发出愤怒。“你在冒犯我！我家里的事轮不到你管！”一名男子喊道。

“阻止叛乱的唯一办法就是继续资助这些项目，”法拜奥说，“诚然，这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能让年轻人有事可做。那些进丛林（加入叛军）的人，只是想自救。那是彻底的绝望。”

法拜奥表示，他曾接触过一些身份在社区中众所周知的叛乱分子，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的项目，并恳求国际社会恢复资助。

“这笔钱对我们帮助很大。特朗普总统是个应该有同理心的人。不是所有莫桑比克人都腐败；不是所有非洲人都腐败。”该项目于今年2月因USAID的停工令而终止。

援助渔民

另一个由DAI执行的项目，去年耗资7万美元、为期四个月，原计划延续至今年，旨在支持当地渔民。这片风景如画的海岸线上遍布简陋渔船，渔业是许多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

根据USAID文件，该项目属于一项2400万美元的地方政府援助拨款的一部分，通过当地组织为渔民提供渔网、马达和证件办理支持，同时监测早期ISIS招募迹象。

当地发展工作者卡杜莫·苏福表示，该组织会留意哪些渔船没有返航——可能意味着船员已被ISIS绑架。他说，大多数渔民“都很年轻，正处于叛乱组织招募的目标年龄段”。ISIS武装分子从未远离：10月7日他们发表演讲的清真寺，距离此处仅900米。

过去八年的暴力如此普遍，其影响几乎无处不在。苏福对抗ISIS的斗争尤为个人化：六年前多，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被该组织绑架，至今只有女儿逃脱。

“每当我念起他们的名字，就会立刻想起我的孩子，心里非常难受……我无话可说，只觉得事情发生了，对我而言太悲伤了……在我这个年纪。”

“他们砍下了他的头”

城镇边缘最能体现损失之惨重。基督徒聚居区菲利佩·纽西如今已成空壳，因ISIS夜间突袭迫使居民全部逃离。幸存者称，9月初，小股叛乱分子会穿过田野，敲开特定住户的门，点名寻找他们听说较富裕的人。

其中一人是50岁的阿尔巴诺·恩克温巴，他是当地电力设施的保安。CNN团队由他的姐夫拉斐尔·恩丁恩戈带领来到他家。恩丁恩戈走过数十栋空无一人、房门在风中晃荡的房屋时，仍明显心有余悸。

他在一座小小的泥砖屋外重现了恩克温巴被杀的场景，墙上还放着半袋未吃完的USAID食品。这次袭击中共有八名男子遇害，其中七人被斩首。

恩克温巴的家人逃往穆埃达郊区，租住在一间房子里，经济极度拮据。

他的妻子赫尔曼·奇耶特描述道，叛乱分子点名要找她丈夫，家人因此怀疑有当地人向叛军通风报信。

“我保持沉默，但他们把我拖到外面殴打；我倒在地上，他们又把我拉起来，说‘你必须给我们钱’。绑住我后，他们把我拖进客厅，让我躺在地上，而我丈夫被带到院子里。他们开始祈祷，然后我听到了喷血的声音。”

穆埃达是一座驻军小镇，零星巡逻的军人维持秩序。这里曾是援助工作的枢纽，但在USAID关闭后，国际援助人员称，多达十几人突然撤离，办公室纷纷关闭。

在小镇安全区之外，收容约9.3万名因ISIS攻势而流离失所者的营地正艰难应对新增负担。

利亚anda难民营是其中组织较好的一处，但即便如此，主要依靠USAID近半资金的挪威难民理事会（NRC）也只能为新抵达者提供一个月的紧急粮食救济。

NRC地区经理阿努克·雷纳尔表示：“即使在USAID停止之前，这场危机就已经资金严重不足。美国援助突然被砍……我们营地的一些供水项目停了，一些粮食分发也被暂停。”

联合国为饱受冲突蹂躏的德尔加杜角省制定的2025年人道主义需求与响应计划最初请求捐助方提供3.52亿美元，后因资金短缺下调至1.26亿美元。截至10月，联合国表示仅收到7320万美元，约为最初目标的五分之一，其中仅350万美元来自美国。

9月下旬，美国国务院承诺再向德尔加杜角提供1800万美元人道主义援助，世界粮食计划署（WFP）发言人费德里卡·泽拉达表示。根据联合国数据，美国（主要通过USAID）在2024年向同一呼吁提供了9800万美元，2023年为1.01亿美元，2022年为1.749亿美元。

援助工作者普遍表示，不仅USAID削减带来损害，其他西方捐助国的贡献减少也加剧了危机。

WFP捐助关系官员玛丽亚·里亚比尼娜表示，该机构2024年初在莫桑比克帮助约100万人，但因资源有限，目前已缩减至约34.5万人。“2026年前景非常黯淡，我们尚不清楚还能在多大程度上继续提供援助。”

在穆埃达镇外的爱德华多·蒙德拉内境内流离失所者营地，许多新抵达者几乎身无分文、两手空空。

NRC莫桑比克国家主任乌尔丽卡·布洛姆称，他们目前能提供的只是“应急响应，即针对处于极度压力下的新流离失所者的临时援助。资金非常有限，我们现在无法帮助他们，这让人感到极其焦虑。”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的尼古拉斯·瓦苏纳则表示，资金削减意味着“我们必须做出非常艰难的选择。这意味着我们只能聚焦于救命措施，而非更广泛的生计支持。”

图2. 莫桑比克LNG天然油气项目。

天然气田

然而，距离这场不断扩大的危机仅一小时车程的地方，蕴藏着可能彻底改变莫桑比克命运的巨大财富：位于帕尔马镇附近海域的液化天然气（LNG）田。帕尔马本身也饱受叛乱暴力侵扰，如今越来越多私营安保公司试图将这片碳氢化合物财富与ISIS的混乱隔离开来。

法国能源巨头道达尔能源（TotalEnergies）和美国巨头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均已在帕尔马区阿丰吉规划的LNG工厂投入巨资。这些项目被重重围栏保护，但由于地区不安全，包括2021年叛乱分子袭击帕尔马镇造成数十人死亡（包括外籍工人），开发已拖延多年。

然而今年10月下旬，道达尔能源表示，可能很快将解除“不可抗力”（force majeure）声明——这一法律术语指不可预见事件可能导致合同义务豁免——暗示项目进展可能临近。埃克森美孚则表示将在明年决定是否推进其项目。

尽管特朗普政府大幅削减对莫桑比克的援助，却投资于阿丰吉项目的潜力。今年3月，美国进出口银行向莫桑比克LNG实体提供了47亿美元贷款，用于雇佣美国专业团队完成该项目。

然而，在一场公开宣称要破坏该项目的叛乱活动不断升级的阴影下，启动一个复杂、耗资数十亿美元的天然气工厂，挑战正日益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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